大冶“三台”的前世今生
刘远芳
话说天台山
天台山,在大冶市陈贵镇天台村境内,为旧时大冶县“三台”之首和“四大佛教名山”之首。
旧志载:“(天台山)在县西南天台堡,距城三十里。群峰涌叠若阵云,又如莲花出水,四围皆包裹之房,而佛殿乃在房心内。有响洞、锡泉、石镜诸胜景,足供游览。”因群峰涌叠,状若莲花,故名“莲花山”。天台山很早就与佛结缘。据传,佛教最晚于唐太宗贞观十年(636)已传至天台山(当时名为达云山)。是年,富家女何氏看破红尘,削发为尼,入山静修。唐高宗永徽年间(650—655),何氏弟子昭则受封为“太平尼”,遂将何氏达云庵易名为太平庵。
南宋绍兴年间,道悦和尚驻锡其地。志载其“不知何许人。七岁从释,壮而好游。宋绍兴五年寻至天台山,异之,遂结庵于此,修道有成。”因道悦和尚道行高超,弟子众多,后世尊其为“莲峰源公开山祖师”。某年某月某日,道悦作诗一首,其中有句云:“清福许多今已足,翻身又奋梵王家。”是日,趺坐而化,年八十一。
大冶天台山
五代时,尼姑妙渺,得地方名儒熊天竺之助,编成《太平庵史》《昭则全集》等书,为天台山佛教传承存史留凭。明代能仁寺国师山左智光,精内典。洪武永乐间,屡使西域乌斯藏(今西藏)诸地。乌斯藏多佛书,楞伽经至万卷。有浮图哈立庥,国人奇其道术,称尚师。智光以之来。于时尼八剌国、地涌塔国皆贡经,二师多所译解。天台山“释典由斯大盛,五台以南,多宝有之”。
万历年间,明神宗以译经一藏赐天台山,山祖双融上人(法名真了)奉之归。以君赐非他经可比,拟别营一楼为贮经所。于是商之于地方达人,筹银三千余两,于达云寺之西建楼,历两岁,以熹宗丁卯(1627)楼成,颜曰藏经。年久破败,1768年,经柯瑾提议重修。五十三年后,住持月高与弟子会如等争取地方支持,再次重修经楼。
天台山印月佛屠塔
天台山方圆并不广大,最高峰莲花峰海拔也不到六百米,但自然景观众多,人文历史富厚。2009年6月,在山上一溶洞发现大量陶片和兽骨,古时其地的面貌和变迁也被揭开冰山一角,但还有不少谜团待解。
历史上,许多名人曾在天台山留下印记。广西提学朱大任和监察御史柯瑾的祖墓均在天台山附近。朱大任,字若仔,号淑庵,西阳里长岭堡人。顺治甲午举于乡,康熙庚戌(1670)成进士。历霍州牧、广西提学等职,所至有政声。柯瑾(1715—1786),字禺峰,号禺风,一号石郛,又号拙闲老人。陈贵镇石堰柯村人,早岁颖异,为武昌府廪生,夺经魁,成进士,授翰林院编修,历江陵教谕、广东道监察御史等职,官终礼科掌印给事中。柯瑾之祖墓在天台山对面的蜡烛山上,他少年时屡入天台赏景,流连不忍去。后离乡背井,浮沉宦海,苦不得脱。
56岁那年,柯瑾暂且放下俗务,入山避暑。因叹其林木清秀,岩壑深幽,顿生出尘之念,其《天台晚晴有感》和《初秋留别天台山》诗有句云:“乔枝不挂西驰意,悔恨当年系一官。”“只今初地频回首,后果前因暗自求。”
据说正是柯瑾奏请乾隆皇帝,将达云山敕封为天台山。其实,更名之举大可不必。山名天台者,国境之内,比比皆是,著名的就有18座,而达云山独此一家。安徽休宁之齐云山乃道教名山,湖北大冶之达云山为佛教名山,两教双“云”并峙,岂不更好?
好事者将天台山主要景观归纳为“八大景”和“五小景”。八大景分别是:响洞生云、锡泉映月、经楼听雨、石镜照人、方朔书堂、白水灵台、源公古塔、莲峰积翠,五小景分别是:天台鼓架、石径征途、丛竹参天、四周僧塔、白果迎宾。旧志又载山下有龙窟洞泉,四时不竭。又,山上有一风洞,洞中出风,不知所自,我曾亲见亲历,至今未解。
历代名人骚客关于天台山的题咏之作也很多,如黄冈人官抚邦,娴于诗词文学,胸怀济世之志,然多年沉沦下潦,仅于顺治年间任大冶县训导,不免自悲落寞。他曾于中秋后一日登山,写诗抒怀,发出“会当凌虚无,乃以群峦限”的感慨。但正如清人朱子衡所言,“成佛尚留抔土在,题名不记古人多”,大量诗文作品随着寺院的兴废而散佚于尘土风烟之中。
清咸丰十一年(1861),定一和尚和永照和尚将清代学界雅士和方外闻人所作《天台八景》诗一组勒碑刻石,以传永久。这组碑刻至今犹在。略举其中纪少奎《经楼听雨》诗云:
禅林花雨夜潜潜,兀坐经楼听未闲。
檐溜渐随清磬落,昙云浓护法幢寒。
琅函贝叶翻千卷,玉冶荷珠共一栏。
几度梦回诗酒后,心脾沁入是金丹。
天台山迭经世变,佛事兴废不常。1920年代,天台山曾是土匪的藏身地,也曾成为红军的游击区。为使革命队伍无法藏身,地方民团纵火毁坏了寺院。后修复如旧。1970年代,矿山公社拆毁寺院,建设林场。十余年后幸存老僧鸣梆遍募,矢志重修,其后僧众接力,使禅林渐成规模,先后修复或建成太平庵、 妙渺寺、天台禅林、莲峰寺四座寺院。2008年上山公路通车。次年,天台禅林住持谷根和尚于公路边山壁雕琢弥勒佛一尊,使名山又添新景。
2010年2月13日,时值大年三十,我约上晚报记者朱世杰等三人冒寒登山。山下草枯叶黄,万木萧条,山上冰天雪地,寂无人声。大雪压断青青翠竹,紫薇的果实被冻成冰球。在一片肃杀的气氛中,我见到了那座名为“印月浮屠”的七层砖塔,它挺立于风雪之中,古貌庄严,让人精神一振。我们于某个寺院中发现了一团跃动的火光,一个戴着近视眼镜的清秀后生正在烤火。他生于1983年,来自东北,出家才一月。当时暗自感叹,却又不免心疑:当此纷扰之世,这个年轻人能够忍受青灯黄卷,潜心向佛吗?一晃4年多了,不知他是否还在,不知天台山是否安宁如昨?
(原载《黄石日报》2014年12月18日第5版)
话说云台山
云台山作为大冶“三台”之一,一直吸引着我。2011年11月27日,星期日,是一个好晴天,我们一行十余人直奔云台山而去。刘仁八镇刘仁八村的刘书记和一个壮健的中年人刘师傅当向导。先参观红三军团纪念馆,然后驱车向山里进发。
经过山脚下几个村落,上午10点到达位于山中的一块平地,那里正在修建古树造型的山门。从山门徒步攀登,路已经过平整,尚未铺水泥,有挖掘机正在破石拓宽道路,山涧的一部分被垮下的山石掩埋。经过一个在建的亭子,有牌子介绍说,该景点名为“写经树”。我这才听说,山中正在建设老子文化园,但不知道云台山与老子有何关联。
经过一处山窝,其间有几间废弃的平房,向导说是当年知青住过的地方。经常登山的人会有一个经验:有路的地方就有山溪。——其实应该反过来说:有山溪的地方就有路。因为山溪所在处往往较为平缓,沿溪涧修路更容易。云台山也一样,从山门开始,路就一直傍着山溪向上曲折延伸。
近11点,到达山路尽头。刘师傅劝我们就此返回,因为前面没有路,仅有的一条小径是他一个月前用柴刀开辟的,要登上顶峰还需1个小时,而且非常艰险。多数人就此止步,两个向导和我、记者小李等6人,登上了临近最高处的山口。看看时间,这一段小径大约150米,却花了近40分钟。小径果然是新近才开辟的,草木折断处刀痕尚新。山坡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灌木丛,和漫山的甜刺球,农村田埂上常见的那种又酸又甜的野果。爬上山顶,眼前豁然开朗:在我们脚下,竟然是一道幽深的峡谷,谷中竹木参差,深不可测;峡谷对面是几近垂直的白色山崖,远望壁立千仞,森然可畏;山崖下方是陡峭的草坡,一直延伸到谷底。向导说那就是白石岩,是那一带群山中年纪最古老的山峰;岩上有寺院、溶洞、兵火遗迹等,云台山林场就在峡谷间;自灵乡镇大泉沟亦可登白石岩。
此时我似有所悟。不知道“三台”之说起于何时,出于何书,同治《大冶县志》收有“大冶八景图”,但对“三台”无任何记载。不仅如此,旧志上收录了51座名山,其中并没有云台山;没有一首关于云台山的诗词。这表明,云台山之名出现在清末以后,那么“三台”之说应出现得更晚一些。我将旧县志提到的山与云台山逐一比对,试图找到某种联系。位于南方堡的只有两座,一为白石岩,其文曰:“果城山,一名白石岩。在县西南南方堡,距城五十里。为寿昌、阳新、金湖三邑祖山,北界武昌,尚有路通,余三面悬崖千丈,划然如削,关塞险绝,鸟度犹难。旧志所谓四山围里如城,一里二图在者,即此山也。其上有荐材塘,下有狐仙、白云、耳塞诸洞,足擅楚鄂名胜也。”接着介绍的就是南方堡的“屏风峡”:“在果城山之左,高连黄茅尖,山势极险峭,登蹑殊难。”我似乎明白了:向导提到的白山岩,就是旧志上的白石岩,也就是久有美名的果城山;屏风峡,不是山,而是我脚下的峡谷。——峡谷边那耸立的峭壁,可不就像一道长长的屏风?而云台山与白石岩隔峡相望。时值深秋,云台山顶大片大片全是枯黄的芭茅,其伸向蓝天的白色花穗迎风招摇,十分耀眼。
1990年版大冶县志对云台山两处记述竟前后不一。第二章《地形》只收录六座山,其中就包括云台山,但没有白石岩。对云台山的得名没有任何说明。其所称云台山,包括挂板岩、猫儿铺、挂山岩、大龙头、棺材垴、胡家山、沙帽山等,主峰猫儿铺,海拔775米。这是将白石岩、挂板岩等山都算作云台山的组成部分了。而第十章“文物胜迹”之名胜类,却称云台山“东西长1.5公里,南北宽2.5公里,海拔337.7米”,显然是指我们攀登的这座单体山峰。后者虽然险峻,但与白石岩相比,就相形见绌了。这就难怪云台山之名,不仅旧志未收,就连网上所见刘仁八镇景观介绍,也没有提到。
这一次登山,照例是又累又兴奋,全身汗透,攀登最艰险的一段无路之路时,感觉体力已到极限,头昏目眩,几乎想要放弃,最终还是坚持下来了。吸引我的,是关于云台山的那些美妙描摹。但是当我看到白石岩,才发现了真正的大美风光其实在别处。然而,如果身在白石岩,也许没有如此感受呢。“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此之谓也。事实上,云台山虽然不高,却堪称秀美,植被丰富,清泉长流,山谷幽深,还是值得一游的。但最大的收获,却是弄清了云台山与白石岩的关系。
就在我们攀登云台山之后没几天,当年12月初,关于“大冶收藏家砸5亿云台山造老子文化村”的新闻就在几家报纸同时出现。但后来又传出消息,该项目因未批先建、非法毁林而被中止。不知道云台山的开发进展如何?山间那条小溪是否还在涓涓流淌?我想,与河南焦作的云台山相比,大冶的云台山相差太远,“借光”弊大于利。但既然已有“三台”之称,不如因势利导,统一使用云台山之名对外宣传,将白石岩、屏风峡作为其核心景区加以保护和建设,并与附近的红三军团纪念馆等红色景点和邹华国等自然景区一并开发,那还是颇有看点的。果城里因果城山(白石岩)而得名,第二步将果城里作为一个整体,大力发展绿色种养植,加强生态修复,或将在鄂东南形成一片生态旅游新天地。
(原载《黄石日报》2015年1月15日第4版)
宫台山记
2009年10月31日,我赴大冶登宫台山。
宫台山位于今大冶市灵乡镇宫台村,为大冶“三台八景”之一。同治《大冶县志》对宫台山的记载比较简单,仅一句话:“在县西南杨桥堡,距城四十里,突起高峰,巨石累累,望若囷然。”山下有宫台山庄,位于大金路灵乡镇区段北侧。山庄由灵乡本地人投资兴建,占地约300亩,当年9月开业迎宾,可供近百人食宿、娱乐。
山庄后即是宫台山,山脚有一个小水库。我独自一人,自水库堤坝处登山。宫台山濒临大金省道,南侧镇区一带地势平缓,山并不高,但平地突起,孤峰耸峙,确像“囷”(古代一种圆形谷仓)。有羊肠小径九曲回旋,直达山顶。10时开始登山,沿途欣赏山景。阳光很强,气温约在27摄氏度左右。一段时间未运动,上山不久即感吃力,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时见野山楂及其他不知名的野果临风摇曳。小径隐现,林木丛杂,秋虫唧唧,松风飒飒,离群独行,前路迷离,这种感觉很好。途中遇险峻怪异之处,则止步欣赏,或拍照留念。
约10:30,到达山顶平台。此处有一小寺,名宫台古刹,正对寺门处,一株木芙蓉开得正好。木芙蓉又称地芙蓉、拒霜花,花重瓣,可变色,或白或红,或红白相间,故名曰“三醉芙蓉”“娇容三变”。蓬蓬勃勃的木芙蓉与近在咫尺的那座香火冷落的石塔,给人截然相反的暗示。寺中一老僧一老妪,老僧静坐佛堂;老妪倚门而立。老妪见了我微微一笑,问:一个人来?答:一个人来。问:敬菩萨不?答:不。便不再问。佛堂中扫洒得倒也干净,唯弥勒佛金身上蒙了一层灰。墙上挂着数帧荣誉证照,有大冶市佛教协会的,有大冶市宗教局的。不由得哑然失笑。我口渴,老妪指点我到厨房取水。石砌水池之上,有一根橡皮管自窗外伸入,此水来自山间泉水,清冽甘甜,没有烟火气和泥腥味。
老僧和颜悦色,轻言细语,年过七旬,然气色尚好。我向他打听寺院掌故。他俗姓周,法名释常空,原住金牛镇,十余年前移驻此山。踏破铁鞋,费尽心力,终在毁败的遗址上重修寺院,再塑金身。数年前鄂州莲花寺遣散居士,处理日用之物,常空一次性购置棉被110床。近年因感体力不支,而山路险峻,往返艰难,意欲移居他处,寺中一切物事留下,只带数床棉被。山下某村某负责人竟然不允,还以言辞威胁。老僧叹息。我亦叹息。尘世中人俗虑缠身,自寻烦恼;出家人虽四大皆空,毕竟难离尘世,也不能去尽烦恼。
闲聊中,老僧见我对佛门之事略知一二,甚感欣喜。说他近年来也曾带过两个徒弟,但一个被家人逼着回家考学,一个学得基本规则后另觅新寺去了,言下大有香火难续、法音不传之忧。我稍稍劝慰,记下老人的手机号,然后告辞。
经寺之南侧野径再上数十米,见一白色巨石偃卧于丛林之间,此即宫台山最高处。山顶水杉林为火所毁,枯枝朝天,无言静立。巨石附近立有一三角形铁架,几近锈蚀。站在巨石上举目四顾,山北属茗山乡,山之北麓是茗山乡陈雾村;山南属灵乡镇,山之南麓是宫台山庄和大金省道;更远处山川渺茫,村庄错落,绵延相接,一望无涯,炊烟起处,即是人间。
11:20下山,11:40抵达宫台山庄。身已下山,心却仍在山上。
(原载《东楚晚报》2015年10月17日第14版)